全球即时看!书斋笔记 | 考狄利亚的选择

2023-04-17 13:03:07 社会科学报

书斋笔记 | 考狄利亚的选择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书斋笔记

考狄利亚是莎士比亚著名的四大悲剧之一《李尔王》中的角色。出场不多的她却有着丰富的内涵和意义。在莎士比亚离开人世后,人们马上对《李尔王》进行了“合理”修改,结局改为考狄利亚胜利了,并且和她的父亲李尔王和美地生活在一起。

原文 :《考狄利亚的选择》

作者 |北京大学 张沛

图片 |网络

莎士比亚悲剧《李尔王》中的考狄利亚最后被害身亡,令无数读者扼腕叹息。考狄利亚为什么一定要死呢?这与她当初的选择——拒绝父亲的爱心表白要求和他的分封计划有无/有何关系?它是一种命运的必然吗?难道说死亡是考狄利亚的命相,因此她必然会按照天性(同时也是她的良知或灵魂冲动)做出自我毁灭的选择?

体现着文明主体性

弗洛伊德即作如是想,而为考狄利亚的选择(或者说她的命相)提供了他称之为心理分析的神话学解释。如其所见,在作为人类白日梦的神话、民间传说和文学作品中,“‘哑’是‘死’的惯常表现形式”,或者说“哑”是“死亡”的象征,而“三姐妹”中的第三个女人往往是死神的化身,“哑”是她的标志性特征,同时决定命运的“选择必然落在第三个女人身上”——莎士比亚笔下的考狄利亚即是如此:沉默不语(这是“哑”和“死亡”的一种置换表达)的她“掩盖了自己的本质,像铅一样朴质无华”(弗洛伊德在此将《李尔王》第1幕第1场与《威尼斯商人》第3幕第2场比类相观,认为考狄利亚体现了铅匣子代表-指征的精神品性——“选我的人将付出并冒险失去他所有的一切”,并因此隐喻和预示了死亡);作为三姐妹中的“第三个女人”,她做出了本真的(同时也是致命的)选择。换言之,“考狄利亚就是死神”,最后一幕中李尔抱着死去的考狄利亚上场乃是“死亡女神从战场带走英雄的身体”这一神话主题的反转倒写:在这里,“永恒的智慧披着原始神话的外衣,吩咐这位老人拒绝爱而选择死,同死之必然交上朋友”(《三个匣子的主题思想》)。

弗洛伊德的解读别具一格(尽管后来流为程式)而引人入胜,但是也有牵强附会之处。不错,考狄利亚很少说话:她在剧中总共出现了4次,发言31次,台词占比3%,位居李尔(10/188/22%)、埃德加(10/98/11%)、肯特(12/127/11%)、格洛斯特(12/118/10%)、埃德蒙(9/79/9%)、弄人(6/58/7%)、贡纳瑞(8/53/6%)、里甘(8/73/5%)、奥本尼(5/58/5%)之后(就此而论,她的确不是一个重要的角色),但是沉默不一定意味着喑哑无声。首先,考狄利亚在第1幕第1场中的沉默堪称“于无声处听惊雷”(这时它以人物内心独白的形式“前景”呈现,并为观众/读者所听闻),而她后来对李尔的“告白”更是语出惊人,不仅从根本上反转了李尔的戏剧,也彻底改写了所有人的命运。其次,沉默未必代表死亡——在莎士比亚笔下,它有时(甚至更多)指向深沉真挚的爱情,如他在《十四行诗集》第23首中所说(1-14):

O learn to read what silent love hath writ:

To hear with eyes belongs to love’s fine wit.

学会阅读沉默的爱的表达吧:

听之以目,这是爱人的高超本领。

再如他笔下的罗马英雄克里奥兰纳斯亲昵地称他的妻子为“沉默的娇娘”(Coriolanus, II. i. 174: “My gracious silence”):这里的“沉默”都意味着超越言辞的爱。另一方面,莎士比亚笔下代表死亡的人物形象——例如《尤里乌斯·凯撒》中凯撒的鬼魂(4幕三场)、《哈姆雷特》中老哈姆雷特的鬼魂(1幕5场、3幕4场)、《理查三世》中亨利六世父子等人的鬼魂(5幕3场)——并非总是沉默不语(《麦克白》3幕4场中班柯的鬼魂是个例外),相反他们有时还很健谈。

是一种思想实验

事实上,在几乎所有其他同题材作品中考狄利亚都没有死——就此而言,莎士比亚的《李尔王》乃是一个绝无仅有的例外,而是和父亲一道取得了讨逆战争的胜利:在最早的版本如《不列颠诸王史》和长篇叙事诗《布鲁特》(Layamon"s Brut)中,考狄利亚发兵帮助李尔成功复位并在父亲死后继续统治不列颠,五年后(这时她的丈夫法兰西国王渡海遇难身亡)方被两个外甥(贡纳瑞和里甘的儿子)推翻囚禁而自杀而死。在莎士比亚同时代而稍早的老版《李尔王》(The True Chronicle Historie of King Leir and His Three Daughters,1588)中,最后的结局也是李尔成功复位,而考狄利亚安然无恙。在内厄姆·泰特(Nahum Tate,1652—1715)1681年的改编本中,李尔最后成功复位并将王位传给了考狄利亚,而全剧在考狄利亚的爱人(并将是丈夫)埃德加的赞颂声(2522—2524: “Thy bright Example shall convince the World / (Whatever Storms of Fortune are decreed) / That Truth and Vertue shall at last succeed.”)中落下帷幕。泰特的改编深得人心而大获成功:它受到约翰逊博士的赞扬,并成为本特顿(Thomas Betterton)、加里克(David Garrick)、坎伯尔(John Philip Kemble)、奇恩(Edmund Kean)等人演出的底本,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取代了莎士比亚的版本——后者的完整版本直到1838年才重见天日。

莎士比亚笔下的考狄利亚为什么一定要死?这似乎是不必要的牺牲,尽管它大大增强了悲剧的情调(pathos):只有苦难,没有救赎——即如克蒙德(Frank Kermode)所说:“我们情不自禁地想它本来无需如此,然而我们无法避免这一普遍存在的(人生)真相。”不过我们同时也应该想到:考狄利亚对于李尔和她本人,以及他们所代表的整个不列颠的悲剧来说并非全然无辜,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咎由自取。古希腊的悲剧哲学(或者说神学)认为“天道好还”而“无往不复”,凡人恒因行事过度或是不能做到“正好”而遭受公正/正义的报应。一如索福克勒斯笔下的安提戈涅,考狄利亚过于执着爱的真理(这对她构成类似《威尼斯商人》中金匣子的致命诱惑,即对真实之爱的欲望)而不能反躬自省和推己及人(这对她构成了银匣子的反讽命运,即迷恋真实之爱的影像而忘记/逾越了自己作为不列颠之女——女儿、公主和女王——的尘缘本分或世俗正当),结果成为自身的(复仇者)和(毁灭者)。在这个意义上,我们认为死是考狄利亚命相中的必然(或者说必然之命相):她必须死,并通过死这一追偿机制实现自我的净化和正义的完成。

文章为社会科学报“思想工坊”融媒体原创出品,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848期第8版,未经允许禁止转载,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,不代表本报立场。

本期责编:王立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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