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9岁的王蒙作为舞台剧《活动变人形》的小说原作者,参与了2023上海·静安现代戏剧谷的开幕大戏。
这个春天,王蒙一如既往地繁忙:推出了新作《霞满天》;接受邀约在鲁迅文学院开讲“春天第一课”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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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云苍狗,他已经用诚实的、真挚的态度写了70年,写自己跌宕而又壮阔的经历,各种嬉笑怒骂,快意而坦荡。如今的他,如一条发源于高原的江河之水,一路奔腾而下,转过多少险滩,终于汇入平静的港湾。
人这一生该如何面对逆境,如何抵抗时间,王蒙给出的良方是——尽力去生活,尽力、尽情、尽兴、尽一切可能,哪怕只是普普通通的日子。
“看似燃烧的文学人生,不过是琐碎的日积月累”
离王蒙写作《活动变人形》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,更不要说,故事的场景设置在兵荒马乱,价值体系分崩离析的20世纪40年代。然后这部奇丽而深刻的作品,一经搬上舞台,再一次收获了新一代观众(读者)的共鸣。
出于对这部作品无可替代的感情,王蒙甚至为话剧版贡献了自己的原声,哼唱一首记忆中家乡河北沧州的民谣:“……打壶酒,咱俩喝。喝醉了,打老婆。打死老婆怎么过?有钱的,再说个。没钱的,背上鼓子唱秧歌。”
在王蒙记忆中与这首民歌一样,一生挥之不去的,还有对于父母间糟糕的、一辈子难以和解的关系的痛惜。
王蒙父亲王锦弟出身于书香门第,家境富裕,青年时留学日本,爱新文化,喜欢和外国人结交,但他好高骛远,不切实际,神经质而情绪化,很快败光了家产。母亲、外婆、小姨三人对父亲和生活束手无策,每日抱怨诅咒。家庭内的经济矛盾、文化冲突、双方亲人的介入,如此种种都不仅仅是某一个时代的困惑。
人性的善与恶,徒劳的挣扎,存在的荒谬撕扯着写作者的内心。1985年,在北京门头沟区永定乡西峰寺,庙宇正殿边缘角落的一间小土屋里,在大连“八七疗养院”,一栋年久失修、门窗变形的小楼中,王蒙“流着血、撕裂着灵魂”开始写这部小说。他几乎足不出户,那些句子不是写出来的,几乎是“吐”出来的。但小说不是简单地重现童年记忆,它借代剧中人物的命运,反映了时代巨变中形形色色的诸多矛盾,揭示了民族性格中的痼疾,长期以来积淀的陈腐观念,以及新旧观念冲突。而那些深刻的提炼,玄妙的隐喻,奇异的想象又莫不是从真实的生活中升华出来的。
王蒙不相信命运,但命运感在他的一生都表现得如此强烈。原本优越的家庭环境一路衰败,王蒙七八岁就看尽了人生冷暖,“我后来很小就参加了革命,很大程度也是为了逃离家庭带给我的那种压迫感,认为上一代太痛苦了,这个世界需要革命,需要改变”。
生活中,王蒙的父母斗了一辈子,1949年后,王蒙遵从父亲的愿望,操办了他们的离婚。孰料这也并未带给两位老人真正的释怀和快乐,这种巨大的讽刺感让王蒙更小心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,也造就了他外松内紧的个性。
世人皆知王蒙有两段圆满的感情,越过山丘,站在89岁的山峦回望,王蒙感慨:“永远不要看不起琐碎的日常生活,其中包含着许多许多深刻的道理、有趣的知识和令人豁然贯通的启发。”
“生活不可摧毁,文学不可摧毁”
有些人,生来就是为了不平静地度过一生,燃尽一切去经历。王蒙就是。
将自己童年的家庭生活写进了《活动变人形》,又将自己“流放”新疆16年的所见所感结成了《这边风景》,王蒙说:“我懂得概念的重要性,但我的作品从来不是从概念出发,而是绝对地从生活和感受出发。”
1963年,王蒙卖掉了北京的家具,主动申请离开北京,踏上了西行列车。他先是在乌鲁木齐,但是当时的领导认为王蒙政治身份不好,不能从事文艺工作,将他下放到伊宁县农村巴彦岱劳动锻炼。
王蒙的学习能力,特别是语言能力极强。在后来担任文化部部长期间,他多次展示了自己的英语、德语、日语。因此,在新疆16年,他能熟练地用维吾尔语交流甚至写作这件事,也显得顺理成章。那些年,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维吾尔谚语就是“男子汉应该经历四方”。
生活本身是不可摧毁的,作家忠于的是生活,忠于的是人的善良、人的美好,“我们应该相信什么问题都有解开的那一天,今天你无法办的事明天就会有办法,宇宙有办法,光阴有办法,历史有办法。相信时间,时间对善良有利,对智慧和光明有利,对狭隘不利。”
人生,就是这样。看似没有答案,其实处处都可以是答案。
就算“明年我将衰老,今天仍然青春万岁”
王蒙的忘年交,作家艾克拜尔·米吉提认为王蒙是个具有鹰的气质的人——他的迅疾,他的机警,他的敏锐,他的自信。为人处世,王蒙身上一直有一种难得的松弛和坦荡。1986年,出任文化部部长时,他提出“我只能做三年”,并且说到做到。三年任期期满卸任后,知交莫言写了首打油诗书赠老友:“漫道当今无大师,请看矍铄王南皮,跳出官场鱼入海,笔扫千军如卷席。”而又有了大把时间写作的王蒙则自诩为爱“撒着欢儿”写作的“隔壁老王”。
这些年,王蒙出版了《精进:极简论语》《原则:极简孟子》《得到:极简老子》和《个性:极简庄子》,将自己毕生读经史的感悟分享给年轻人。他最擅长触类旁通的提点,早年,他在旧金山渔人码头看到一家商店的大招牌:“One is all”——“一即一切”,大为赞叹。他还津津有味地将波斯诗人莪默·迦谟的一首鲁拜体诗译成中文的“五绝”:“无事须寻欢,有生莫断肠,遣怀书共酒,何问寿与殇。”直译是:“空闲时候要多读快乐的书,不要让忧郁的青草在心中生长,饮酒吧,让我们开怀痛饮,哪怕是死亡的阴影渐渐靠近。”
电话采访完当天晚上,王蒙从微信里分享了当日的步数:8674步。显然比一般坐办公室的年轻人多不少。他有着这个年纪老人的睿智、通透,同时依然有着年轻人的好强和好奇心。
前一阵,89岁的王蒙上了“兵马俑老师”的直播间,重读了自己70年前的代表作《青春万岁》的序诗。读罢,老王的眼睛湿润了。
“请用座机打给我,因为我耳朵现在不太好……”接受自然规律,但能学习的他还在学,有兴趣的文章也还在写,因为就算“明年我将衰老,今天仍然青春万岁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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